白嘉轩的马车卷着黄土冲到近前,未等停稳便跳下车,一把拽住秦浩的胳膊:“小兔崽子!清兵大营是你能去的地方?跟我回家!“
朱先生在一旁不吭声,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秦浩。
“达,白鹿原离西安城多远?”秦浩手臂一扭,轻松从白嘉轩手上挣脱。
白嘉轩微微一愣:“不到一百里。”
“方升领着十万清兵攻打西安,西安城防坚固,短时间肯定攻不下来,白鹿原距离西安城这么近,到时候征兵、征粮、征民夫,随便一条就足够让白鹿原成为一片废墟。”
秦浩说完看向朱先生:“姑父说过:覆巢之下安有完卵,您之所以答应张总督劝说方升退兵,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吧?”
朱先生眼底闪过一丝惊讶,嘴上却反问:“哦?为什么不是为了高官厚禄?”
“姑父若是真想做官,为何不去考进士?”
“为什么不是时过境迁,我又想做官了呢?”
“若是真想高官厚禄,就该直接跟张总督亲自谈,一个副官的许诺能有多大分量?”
朱先生双手背在身后,望向远处山峦,畅然一笑:“知我者,谓我心忧;不知我者,谓我何求,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。”
“浩儿,走吧,咱爷俩去会会那方升。”
秦浩暗暗感慨,都说儒家思想是封建、禁锢的枷锁,可华夏文明遭遇外族入侵时,总有那么一批儒家弟子不畏刀剑加身,不惧粉身碎骨,为华夏民族吊住最后一口气。
或许是被朱先生跟秦浩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的气势所摄,白嘉轩鬼使神差地拉着马车追了上去。
“姐夫,我跟你们一起去!”
朱先生看了看憨厚的白嘉轩:“你不怕死?”
“怕死,但我更怕你们死了,索性要死一起死。”白嘉轩咬咬牙。
朱先生一阵大笑,声音洪亮中气十足,在山峦间不断徘徊。
……
暮色四合时,三人穿过重重山峦,路过最后一道丘陵,清兵大营的轮廓赫然撞入眼帘。连绵的军帐如黑云压境,营门两侧火把噼啪燃烧,照得铁甲寒光凛冽。
“站住,干什么的?”
一队斥候将马车截停,看着黑洞洞的枪口,白嘉轩吓得一个激灵,赶紧勒住缰绳。
朱先生不慌不忙朗声道:“白鹿原朱辰熙前来拜会恩师方升,烦请诸位通报一声。”
斥候一听是来拜会大帅的,而且就来了三个人,其中还有个孩子,也放下了警惕。
“下来。”
白嘉轩见士兵要抢夺他的缰绳,还以为对方要抢马车,正打算反抗,秦浩赶紧示意他不要冲动。
朱先生也率先下了马车,冲斥候拱了拱手。
三人在夜幕中静静等待了一刻钟左右,去报信的斥候回来了。
“跟我来吧。”
一行人来到营帐外,一队骑兵卷着沙尘疾驰而至。为首将领马鞭直指三人:“擅闯军营者,按律当斩!”
顿时,营门口所有清军士兵都将枪口对准秦浩三人。
白嘉轩吓得腿都软了,朱先生却是双手往身后一背,冲着军营内朗声笑道。
“十万大军陈兵城下,主帅却连一介书生都不敢见?”
“大胆!”为首将领挥舞马鞭朝朱先生抽来。
朱先生只觉得眼前一花,但下一秒身上却没有感到任何疼痛,定睛一看发现秦浩竟然单手接住马鞭。
“狂妄!”那将领见一个小孩竟然徒手接住了自己的攻击,顿时大怒。
正要拔刀砍了那小孩找回场子,下一秒,一队士兵赶到。
“方大帅有请。”
秦浩闻言这才松开手里的马鞭,那将领狠狠瞪了秦浩一眼,这才不甘心地将马刀归鞘。
“没事吧?”朱先生关切的问。
秦浩将手摊到面前,笑了笑:“没事,不信您看。”
朱先生跟白嘉轩见秦浩手里只有一条浅红的印子,不由都松了口气。
“朱先生,我家大帅有请,跟跟我来。”
为首的亲卫冲朱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,随后便带着三人来到中军大帐外。
“三位请留步,容我通报一声。”
过了几分钟,亲卫出来了。
“朱先生,我家大帅有请您,还有您身边这个孩子进去。”
白嘉轩一听就急了:“那我呢?”
亲卫冲白嘉轩拱了拱手:“如今天色已晚,我家大帅已经替您备好了歇息的营帐。”
“嘉轩。”朱先生冲白嘉轩点点头,示意他不用担心,随后便带着秦浩踏入中军大帐。
帐内灯火通明,数十盏铜油灯悬于梁上,焰心摇晃,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。
地面铺着暗红色毡毯,边缘已被军靴踏得发黑,中央一张檀木案几上摊开军事地图,墨迹未干的朱砂笔迹如血痕般刺目。
案后立着一架青铜屏风,上刻猛虎下山图,虎睛嵌着绿松石,在灯火下幽幽发亮,仿佛随时会扑出噬人。
方升端坐于屏风前的虎皮交椅上,一身靛青锦袍外罩软甲,腰间玉带扣着一柄镶金短刀。他面容瘦削,颧骨高耸,一双鹰目半眯着盯着秦浩二人。
“学生见过先生。”朱先生冲着方升遥遥一拜。
方升一声冷哼,狠狠一拍桌子,骂道:“哼,若不是往日你我还有几分师徒之谊,此刻你们三人的人头已经挂在账外,但凡你今日说出退兵二字,明年今日便是你等死期。”
朱先生闻言拉直了身段,腰杆挺得笔直,整个人如同一支毛笔立在那里。
四目相对,方升眼里的杀意也越来越重。
就在一旁的亲卫随时准备拔刀将这不知死活的二人斩杀时,却见秦浩一声嗤笑。
方升见状,眉目一拧喝道:“无知小儿何故发笑。”
“在下笑某些人死到临头还不自知。”